教学手记——也说《伶官传序》的“论证”

阅读许多教学案例,都认为本文是篇议论文;也有人称之为史论;而发表于2015年第7期《中语参》上的《<伶官传序>论证艺术探析》一文在探析其论证艺术之前,开篇却说“这也就使得这篇散文成为一篇难得的佳作”,把它既归为了散文,又作了一篇大文来探析其论证艺术,可见对这篇文章的认识该有多么混乱。

教学手记——也说《伶官传序》的“论证”

其实,作者写得极为清晰,这是一篇“序”,它不是什么论文,它也未必在论证,“序”,可以阐明自己的写作观点、编写目的等,因此,它未必具有完整的论证结构。

我们先假设它是一篇典范的论文,那么它的论点是什么呢?

如果“虽曰天命,岂非人事哉”是论点,它是如何论证这一论点的呢?

第一个层次,“原庄宗之所以得天下”,第二段叙述了晋王遗矢授命、庄宗负矢承命报仇立业的故事,从这里可以得出怎样的结论呢?践行志向的重要性,做事要有恒心,敬重大志等,似乎都可以,当然,也可以对应“成败在人”的观点。

但这里有论证吗,不过是列举了史实,如果说证明,也只是最低层次的例证。如果为了证明“成败在人”的观点,在叙述这个历史故事的时候,还应该添加庄宗客观条件不足以战胜敌人的叙述,以突出“人”的价值。即使没有上一层意思,那么在叙述过程中也应该强调“人”的重要性,但文中并未强化“人事”的重要性,只是包含了这一因素,因此,其论证性并不强。

另外,有人把第二段与后文的“忧劳可以兴国”联系起来,表面上看似乎可以关联,但仔细审察会发现,它们并无紧密相关的联系。

因为,第二段的叙事并未侧重于“忧劳”。晋王的遗恨,是对施恩的三国竟然背叛了自己的恼怒,唤起了庄宗的复仇心理,用三支箭来时时警示庄宗,要复仇;庄宗的表现是什么呢?“藏之于庙”“以少牢告庙”“盛以锦囊”,这一切皆足以表达庄宗内心深处对晋王之敬重和复仇之志远。如果以“忧劳”为核心落笔,应该,简略晋王遗矢过程,详叙庄宗受命以来的忧思与历经多少战役才完成了立国大业,这样才能与下文的“忧劳可以兴国”相融一体,不然,总是隔着一段故事的空隙。

我们再来看第三段。按照逻辑结构,第三段应该围绕“其所以失之者”展开,也要对应“逸豫可以亡身”的结论。可是,第三段只是作了一个对比,即成功时的得意与失败时的落魄。这个对比可以得出的结论太多了:胜骄而败馁,命运无常,有志胜无志败,英雄也难逃善始善终之规律等等。

那么,欧阳修得出了怎样的结论呢?“成败皆自于人”,回扣了前文;可是从表述上,我们确实读不出在人不在天的表达指向。因为,说其成功之时,强调的是“意气之盛,可谓壮哉”;失败之时,强调的是“何其衰也”的窘境,至于为什么能成功,为什么又失败了,都没有提及“人”的因素。庄宗究竟犯了什么错误,一字未提,有人说,在后面的传里有具体的事例,读后面的传记就明白了,但从行文的角度看,这是难以自洽的,不能形成严密的逻辑推理,又怎么能说是论证呢?

至于“逸豫可以亡身”,严格地说,本段只是叙述了“亡身”的凄凉,并没有提及“逸豫”的事实,当然,也构不成“逸豫可以亡身”的判断。

因此,第三段无论是与第一段的总观点,还是与本段内的结论句都缺乏严密的论证关系。

第四段,抛开了前面内容,另起文意。也是作了对比,把“盛”“衰”时的不同威力放在一起,强调衰败之时力量之弱,由此得出“祸患常积于忽微,而智勇多困于所溺”的结论,这个结论也不严密。其“盛”之时,天下豪杰不能与之争,说明庄宗之雄伟;其衰之时,数十伶人困之,说明庄宗自身变得柔弱,没有抵抗力了。既没有“忽微”之因,又没有“所溺”之实,哪来得“祸患常积于忽微,而智勇多困于所溺”的结论呢?

由此看来这篇文章的论证实在有可质疑之处。可是历代文人墨客对此文褒奖有加,甚至把它列为文章之冠。明代茅坤说 :“此等文章,千古绝调。”淸代沈德潜说:“抑扬顿挫,得《史记》精髄,《五 代史》中第一篇文字。”吴楚材、吴调侯叔侄评该篇“低昂反覆,感慨淋漓,直可与史迁相颉颃”;李扶九则评解道:“抑扬尽致,俯仰雍容,学者当百读不厌也。”霍松林先生认该文系“‘六一风神’的典范。”

这些极度赞美之词难道错了吗?

其实,他们赞扬的是这篇文章的“抑扬顿挫”“低昂反覆”“感慨淋漓”,也就是说他们赞扬的是这篇序的行文节奏、情感饱满。如果从这个角度来看,是有道理的。

开篇以“呜呼”奔出,似有“大江东去”之势,虽相隔千载,欧阳公如立在面前,仰首怒目以摇头慨叹。第二段写晋王临终遗言,一字一顿,字字含恨;而写庄宗以“藏”“告”“请”“负”“纳”这些简洁动词,把庄宗的敬重之情呈现于面前。可以说是字词之间,情深意浓。而第三段一“壮”一“衰”,一升一降,跌宕起伏,尽倾肺腑!古人所见,亦是实情。

但是,我们阅读不能拜倒在古人的脚下,文脉、情感、节奏代替不了逻辑推理,我们需要注意的是,这篇文章是一篇序,其本意并不在“论”,而在“感”,欧阳修不过是依附于庄宗之事,生发一些感慨而已。因此,我们不必非得把它教成一篇规范的议论文。